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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：明月石矶

宇文拓不愿叫和尚发现行踪，只道莫要跟得太近，三人暗中循着和尚足迹出了城。罗成忽然叫道：“那里！”只见山石边卧着一匹白马，身上好几个窟窿，后腿已断，显是气绝多时了。这匹白马随他千里行来，日日相伴，罗成心里顿时好一阵难过，暗暗握紧弯刀。地上斑斑血迹结块也不知是人的还是马的，竟一路朝着江边去了。

沿着血迹又追了一阵，其时朗月当空，树影参差婆娑，只那突出江面处岩石块垒，光秃秃未生树木，唯听崖下江水拍岸，滔滔不绝，却是到了燕子矶上。罗成眼尖，远远瞧见月光下一团红云穿行在刀光之中，正是那红衣少女与四个和尚激斗在一处，刚要抢上前去，却被宇文拓一拦，使了个眼色，三人四下张望，轻手轻脚躲到一块大石之后，屏住气息，凝神观战。

只见四个和尚各使一把戒刀，招式却极之诡谲，浑不似中原一路。普通刀法以劈砍为主，讲究势大力沉，大开大阖，这几个和尚人虽凶恶高大，武功身法却走灵敏飘忽一路，月光下刀尖银光点点，亦削亦刺，大袖飘飘，上下翻飞，煞是好看。罗成随身武器亦是弯刀，深通刀法之妙，此刻看几个和尚出手刀不似刀，剑不似剑，却另有一番奇特妙处，不但招式繁多，中间又夹杂了许多配合互补之法，大有学问，一时只觉目眩神迷，移不开眼睛。

那少女以一敌四，虽是弱质女子，武功却甚刚猛凌厉，出手又快又狠，将一把长刀舞得如同一个大光球一般，孤身被四大高手围攻，一时居然未露败象。林陌伏在石后看了一会，凑到宇文拓耳边轻轻道：“那四个大和尚功夫很是不弱，这姑娘年纪虽轻，武功居然这么厉害，若是我，大概早就要乖乖丢刀投降了。”宇文拓小声道：“未必。你看那女子刀法虽猛，却丝毫不留余地，放而不收，只攻不守，岂是正常的打法。”林陌又细看去，只见那红衣少女招招直攻敌手要害，于自身全不防守，好几次竟露出大大的破绽，只将手中长刀往和尚们身上招呼,仿佛有恃无恐。而那几个和尚屡屡有制敌致胜之机，但戒刀欺至那女子身前时又总是偏过三分，叫那女子堪堪避过。林陌恍然道：“那几个和尚想是要活捉她，倒被她抓住这点，弄成了如此局面。”宇文拓道：“不错。别人对她处处留手，她却招招取人性命，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。不过那几个和尚看样子也快忍到极限了。”

果然那四个和尚刀法一变，一招紧似一招，方才的轻灵飘忽隐然转为肃杀之气。不多久，众人只听那少女“啊”的叫了一声，动作一滞，想是中了一击。众和尚步步进逼，包围圈越缩越小，刀光几乎连成一线，那少女也不似方才那般游刃有余，渐渐抵挡不住，一步步向江边退去，忽然一脚差点踏空，碎石沙土滚滚扑入江中，已是避无可避。只听当当两声，长刀脱手而飞，两把明晃晃的戒刀架在她颈上。

那年纪较长的和尚朗声道：“二小姐，只需你说出神器下落，我们也无意取你性命。”听得神器二字，宇文拓三人心下俱是一凛，当下再无疑惑，凝神听他们说神鼎之事。那少女冷哼道：“张口闭口神器神器，我怎么知道在哪里！”那满脸横肉的和尚怒道：“少装蒜！识相快交出来！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！”说罢手上刀刃略微一紧，登时那少女细腻的脖颈上浮出一道血痕。那长者忙道：“师弟！莫要对小姐无礼！”却也不真拦阻。宇文拓看他脸上沟壑深深，须发花白，但听说话声音也不是很老，反像是个年轻人戴着张老脸面具说话似的。

那少女倒颇硬气，眉头微皱，咬牙道：“当我是傻子？如今你们不过是以为我知道神器下落，所以才不杀我，若我一说，必定要被你们斩成十七八块了！”另一头陀微微一笑，他长眉曳至眼角，嘴角下垂紧抿，原本生得满脸苦相，望之只觉此人心中有无限凄苦之事，叫人扼腕叹息。此时这张苦脸却在月光下这么一笑，宇文拓三人顿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。那头陀道：“二小姐多虑了，我家主公与令尊一向交好，怎会对小姐不利，但叫我们一同去取得神器，立刻向小姐赔罪，护送您去江都，令尊也是明理之人，我们两家自此和和睦睦，岂不正好。”那少女怒道：“我呸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！我南来至此，屡遭伏击，伴当死的死，散的散，如今还谈什么和睦！”那满脸横肉的和尚也怒道：“放屁！你那些伴当死不死与我们有甚么干系！想是结仇太多，作孽太深罢！”那少女冷笑道：“那普济禅院的大师们现在又在何方？这总是你们做的赖不掉罢？”

宇文拓等人听他们说起那空空禅院之事，不由得竖起耳朵去听。一和尚念道：“阿弥陀佛，女施主莫要着急。”只见他面相比之几个师兄弟倒显得憨厚许多，方才一直未说话。林陌小声道：“这个和尚装的也忒投入了，都这份上了还没忘要念几句佛。”宇文拓也是不解，轻声道：“难道这几人真是和尚，只不过脾气暴躁了些？”林陌道：“是啊，还喝酒吃肉，荤腥不戒，认了个主公便要杀人劫人，这和尚当得可划算的很。”

那憨厚和尚道：“女施主大可不必担心明光禅师等人的安危。我佛慈悲，贫僧等人不过将他们请到敝处做客几日，讲佛参禅。待找到神器，自当送他们回寺。”少女道：“大师真是良善，明光禅师不说出神器下落，于是便来抓我？哈哈哈哈哈哈，你们便把我一刀杀了罢！我父自会为我报仇！”那长者摇头叹道：“二小姐何必执迷不悟。那便也来我处做客罢。”那满脸横肉的和尚与苦相头陀点点头，将她拉离悬崖边缘，刀仍架在她脖子上，一行人便要带她一同离去。

罗成道：“怎么办，他们要走啦。”宇文拓点了点头，他便一跃而出，大声喝道：“和尚可以走，女人留下！”宇文拓和林陌顿时心头冷汗涔涔，俱想：“如今看来，倒是我们更像劫道的。”便也自大石后走出。

那满脸横肉的凶恶和尚见到三人，张口骂道：“怎么又是你们几个狗男女！阴魂不散跟着我们作甚么！”罗成怒道：“偷马贼！贼和尚！敢杀本少爷的宝贝马匹，今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！”那头陀沉声道：“这小子惯能胡扯，别听他的，八成也是冲着神器来的，”又向三人放声道：“几位是哪位大人标下！可否明示！”林陌笑道：“岂有问别人姓名却不说自己名号的道理，几位大师先报上名来罢！以后我等途径贵处，也好多上几支香！”那憨厚和尚双手合什赞道：“阿弥陀佛，善哉善哉，女施主年纪轻轻便有此善心，当真难得。不过我等飘摇江湖，心中有佛，四处八方皆是佛，也不必执着于此处或者彼处了。”林陌道：“大师所言有理，极是有理。”恶和尚骂道：“师弟别同他们啰嗦废话！想要人，用手里的刀说话！”那红衣少女忽然哈哈一笑，盯着罗成道：“也不能怪你们几个没见识，西域不字辈四位大师初到中原，还没闯下通天的名号，便投了明主，哈哈哈哈。今后你们可要记得不老，不慈，不苦，不恶四位大师的法号。”罗成心道，不老不慈也就罢了，这个不苦不恶两位可着实是苦得很恶得很，法号往反着取，也是稀奇。

只见四和尚并未说话，不苦不恶带着那红衣少女自行后退，不老不慈重又抽出戒刀，四只阔大衣袖迎风篷起，一步步走来。罗成林陌亦走上前，林陌自腰间抽出那对流风回雪刺，罗成缓缓将弯刀抽出。不老和尚见那弯刀，长叹一声道：“原来幽州千岁也有夺神器之意。世间万般辛苦，原是出自贪念，岂知万般皆空，皆不可得。”罗成也不答言，径将弯刀刀背一横，抬至他眉心之高，正是罗家家传刀法的起手式，以示谦让尊敬之意。林陌走到不慈身前，侧身站着，冷冷瞥着他，不慈也自凛然，戒刀中贯注内劲，灰色大袖却不再迎风摇摆，鼓胀之极，定在了半空中。宇文拓知此二人内力非凡，也暗暗凝聚内劲，欲见机出手。

四人电光火石间忽同时出手，刀剑相交，却是罗成对上了不慈，林陌对上不老。原来四人心中俱想出其不意掩其不备，这下反想到了一处去。宇文拓放眼看去，见那两个和尚一招一式依然是诡谲之极，点点戳戳变幻无方。但林陌武功亦是不似昆仑传统武学，按常理是向前一刺，她偏往下一拖避开锋芒，该当后退时，她偏要迎刀而上，于极险处一拧身避过反攻过去，为自己探得胜机，两人以奇对奇，心思百转，不老和尚内功修为其实远较她为高，但此时专注于破解她武功招式，却将以内力制胜的简单道理给忘了。

下回预告：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