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羲和古国

翌日一早，三人便在市集中重买马匹，向东海方向疾驰而去。两三日不到，已见杭州城头旗帜招展，钱塘江畔虽是暖风阵阵，柳浪闻莺，几人却无心赏玩西湖美景，径穿城而过，策马向东往句章县去。

到达句章港，驻马望去，惟见天高云淡，海风阵阵，吹来空气中一股淡淡咸味。三人向城中缓缓而行，道边简陋房屋错落相间，耳畔已能听见哗哗的海浪声，却不见大海在何方。又转过两条街市，罗成与林陌几乎要叫出声，原来已立在一陡峭山崖上，眼前一片豁然开朗，远远望去，只见碧波万顷，点点生金，成群海鸥迎风振翅，盘旋岸边，正是浩渺无垠的东海之头。此处地势甚高，有栈道沿山坡架设，崎岖而下，山下码头参差纵横，停靠着许多船只。林陌罗成二人从未见过大海之雄奇辽阔，此时都是雀跃无比，只想望天长笑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，立刻便要下山。宇文拓心里也自高兴，带着二人沿栈道下山寻船出海。

罗成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栈道，左右张望，直朝最近的那处码头跑去，走进水手歇息的茅草小屋，急急问道：“请问有船可以出海么？”几个水手道：“自然可以。你要去哪里？普陀，舟山，朱家尖，都能到。”宇文拓赶上道：“我们想去涂山。”那几个水手相顾愕然，都摆手道：“那可太远了，去不了。问问别处罢。”三人只好谢过走了出来，又去别家问，不料一连问了几处，皆是一样的话，全都去不成。

又从一处码头走出，罗成怏怏道：“怎么一个都不愿意去，这可怎么办。”宇文拓无奈道：“也不能怪他们，那里确实很远，就算有人肯去，没有够坚固的船也不成。”三人不禁有些灰心，正准备再去下一个码头问，只听身后一声音高声呼道：“喂！你们几个！”回头望去，只见方才询问过的一个中年水手正倚在门边冲他们招手。三人心中一喜，以为那人改变了主意，连忙走了过去。

那水手道：“你们要去涂山，涂山距此不知几许，据说周围海域也十分危险。用我们的船决计是不行的。”罗成心里一沉，心想，还不是去不成，却听那水手又道：“我们这儿大部分人都没法子过去，但有人可以，他家的船也是最结实的。”三人一听，均相顾喜道：“请问那人是谁？”那水手抬手指了指最偏僻处一道码头，道：“你们去那，找张老头和他儿子。张老头今年六十多了，海上经验最足，他儿子从小随他出海，也是水上数一数二的好手，若是他们也去不成，可就绝对没办法了。”

三人连忙道谢，便欲抬脚离开。那水手却自言自语道：“怪了，怎得这么多人要去涂山。”宇文拓心中一凛，问道：“请问还有人要去那里么？”那水手点头道：“我在这儿摇了七八年船也没见过几个，可就前两天，有两个男的，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罢，来问了一模一样的话。”他又疑道：“那地方也就光秃秃的一个小岛，有甚么好。你们都要去哪里作甚？”宇文拓坦言道：“去找一件东西。”那水手以拳击掌，伸指道：“不错！那两人也是如此说！”宇文拓同林陌对视一眼，均觉这事横生枝节，难免又要头疼。林陌道：“那他们也去找张家父子出海了么？”那水手道：“应该是，听说张老头跟他儿子前两天刚刚架船出海，许是带人去了那处，不过听说今天下午他俩便要先回来，等过几天再去接人。你们不妨过去等等看。”宇文拓拱手道：“多谢兄台。”那水手摆手道：“不妨事，不过你们真的非去不可？论远其实也不算什么，但那里海底地形十分复杂，暗礁之类的很多，从前有人架船到那里去，听说被卷进漩涡，再没上来，很是危险。”宇文拓点了点头。那水手叹道：“那你们自己当心罢。好在最近天气晴好，浪也不算高，是你们运气。”说完自进屋去了。

三人沿海边栈道朝水手所指的码头走去，林陌道：“那两个人却不知是谁，听那水手说，好像也是去找崆峒印的。”宇文拓点头道：“多半是。”罗成道：“那可糟了！他们比我们早了几天，要是叫他们先得了可就麻烦了。”宇文拓叹道：“事已至此，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，不过那崆峒印也并非那么好取的。”三人一路走一路谈论，不久走到那码头前，木棚门虚掩着，林陌敲了敲门，并无回应，便将门一推，果然徒然四壁，空无一人，只好先去崖上市集寻酒饭填饱肚子。

饭后三人又在崖上眺望休息一阵，终是心急，便又去那码头处坐等。约莫等了多半时辰，林陌忽然站起道：“你们看！”宇文拓与罗成顺她目光望去，果见一船只收着帆稳稳驶来，不多时已至码头边，水手抛下锚，搭出木板，陆续走出七八号人。为首是一皮肤黝黑的老汉，身边跟着一精壮汉子。那老汉正要将袖子卷上，抬头却看见三人站在一旁，便道：“你们也是等着出海？”宇文拓道：“请您带我们去涂山。”张老汉眉毛一皱，道：“怎么又是去涂山？今日刚从那里回来，不去不去，明天再说罢。”便欲遣散众水手回家休息。林陌心道，已让那两不知姓名的人占了先，无论如何不可再等，急道：“老先生，我们有急事，一定要今天去，能否再考虑考虑。”那张老汉道：“你看我们这一船人，去一趟需得一整天，着实辛苦，不放大家休息休息怎么成。”宇文拓沉声道：“我们出三倍的价钱，请您今天一定带我们去那里。”那张老汉还没说话，身边水手听得价高，却纷纷心动聒噪起来，都劝头目再去一趟，赚了钱以后也可少跑两趟。张老汉本不欲走，但禁不住众人噜苏，被闹得无法，只得道：“好罢好罢，去便去，不过还得采买些粮食淡水，修补下船只，三时辰后，此处上船！”三人心中大喜，连忙应了。

到达约定时间，众人再度扬帆出海，向东驶去。其时已近黄昏，夕阳缓缓沉入海平面，半天赤红犹如火烧，海面亦是殷红如血，渐随天色一同黯淡下去。罗成站在船尾回望去，海边栈道房屋不一会就连成一条黑线，消失在天际。林陌问那张老汉道：“老先生，不知前日里去涂山的两位是怎样的人？”张老汉想了想，指着宇文拓道：“其中一个个头就与他差不多高罢，国字脸，人挺稳重，另一个更粗壮些，肚子大大的，话也多，两人身上都有些功夫。”宇文拓道：“那他们让您何时去接人？”张老汉道：“再过三日，不过既又送你们过去，索性顺作一趟，到了那后我就不回去了，在岛边靠岸等着你们。三日后若不上来，船上食物淡水不够，我们可就走了。”宇文拓笑道：“如此甚好。”回到船舱中，林陌低声道：“如果崆峒印真让那两人先行夺走了，到时少不得要硬抢啦。”宇文拓点头道：“那也是没办法的事。只不知那两人是谁的属下。”

入夜海上星悬欲坠，众人置身万丈穹窿下，但听耳边涛声滚滚，仿佛已远离尘世烦嚣。第二天午后，三人正在甲板上百无聊赖张望，张老汉忽道：“快到了。”三人心中一喜，向天边望去，果见一黑点，正是传说中的岛屿。但看似近，实则远，船又行驶了好一会方到近前。只见那小岛虽然不大，却极险峻，从水中突兀而起，四面峭壁嶙峋，皆如刀削斧劈，山顶上有盘旋着许多海鸟。张老汉架船转至一小湾处下锚，指着对面山坡道：“也就此处略平缓些，要上山须得从这里走上去。你们带上饮水干粮罢，我在这等着。记着，两日后不来，我们便走了。”宇文拓等人点头称是，跳下船便从他所指处寻路上山。

岛上树木郁郁葱葱，大半却是奇形怪状，全然叫不上名字。地上鸟粪堆积，有些已经化作岩石。道边似有新砍伐开路痕迹，众人心知必是那两人先行上山时也走了这路，倒也方便许多。不多时登上山顶，只见山顶正中居然有巴掌大一块空地，状甚规整，除此之外也无甚奇处。罗成道：“这里看上去就像寻常无名小岛一样，那崆峒印当真在此处？”宇文拓摇头道：“崆峒印确实已沉入海底，但若要到达海底，还需从此处入手。”林陌道：“我记得你同我说过，上古五帝少昊的陵墓便沉在此处海域。神印难道是被他带进了棺材里？”宇文拓又四处看了看，道：“我原先也以为是在海底少昊皇陵中，现在看来仿佛不是这么回事。”罗成奇道：“那是怎样？”宇文拓走到中间那处规整空地旁，道：“山海经有云，‘东海之外大壑，少昊之国。’恐怕古人所言非虚。上古神人共存，各国交战，此地曾是一片陆地，少昊在此建羲和之国。国中神殿恢弘，百鸟翱翔天际，繁荣一时，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，这片大陆竟在一夕之间沉入茫茫海底，再无人找到过。”林陌沉吟道：“羲和国……？”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，罗成也正想到此事，脸上全写满了惊诧，两人面面相觑，一齐朝自己脚下望去，惊道：“此地难道就是？”宇文拓点头沉声道：“若我猜的不错，这里也不是甚么小岛，而是上古羲和高塔的塔尖。”

林陌罗成二人心底巨震，以海底之深，这座高塔尚且能从水面露出，更不知那羲和古国是何种情景了。宇文拓站在那块空地中心之侧，自怀中取出敦煌张兆给的那枚水灵珠，抬手掷入空中，趁那珠下落之时，右掌平推，那珠顿时定在半空中，通体放出一阵如烟雾般的浅蓝色辉光。那光芒愈来愈盛，罗成二人不自觉都用手背挡在眼前，不敢直视。忽听崖下涛声大作，二人奔向声音传来方向，向海面上望去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。只见湛蓝的海面上忽而显出一个漩涡，便似一巨大漏斗，中央是黑压压的深洞，长约丈许，深不知几何，更不知通向何处，看的人头皮发麻。

宇文拓扬手收起水灵珠，道：“我们这就从那漩涡下去海底。”罗成吓了一大跳，道：“怎么下去？”林陌笑道：“这还要问？当然是跳下去啦。”罗成向后退了一步，摆手道：“我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……直接跳下去未免……未免……万一水灵珠没那么有效，岂不要淹死……”他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，林陌见他难得如此，心里暗笑，便道：“小子，你平时练的不是水系法术么，怎么这么怕水，该不会是不会游泳吧？”罗成满脸通红，支吾道：“千金之子，坐不垂堂。再说我是幽州人，本来就没几个人会水，我……我自然也没学过！对了……那两个人怎么下去的？我们也可以找找别的路呀！”宇文拓道：“那两人也许有别的法宝机缘，我们一时也没别的办法，水灵珠形成的道路马上就会消失。你考虑下要不要一同下水，不然就回去船上等我们回来。”罗成心头大急，先头宇文拓说起羲和古国，他已然心头痒痒，只想立刻得见，不料现在遇到这个大难题，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，正踌躇时，只听林陌啊地惊叫一声，指着崖下道：“喂，你们快看那里，漩涡快要消失啦！”罗成上前几步，探头向下看去，冷不防背后被人猛地一推，身后林陌笑道：“下去罢！”他反应也是奇快，立刻大叫：“死妖女！胆敢暗算我！”但身体终不及张嘴迅速，人一晃，已经跌了下去。宇文拓心里叹气，连忙上前一步，一跃而下，乘势抓住罗成后腰袍带。林陌见状，也纵身向漩涡跳去。

下回预告：第十八章 海底神殿